人生難預。戊申(1968年)初夏,我因”白專典型”等種種惡名,被查抄宿舍,接受政治審查。8月下旬始準許去大興安嶺勞動改造思想。行囊中,仍有那月硯一方、銅鎮紙一截。
此后,居大興安嶺八年,備嘗人生五味。在大興安嶺鄂倫春自治旗深山老林的瓦盆溝里,我當過燒爐工、打枝椏工和檢尺員。瓦盆溝,男工七十有八,女工則我一人。白天干活,晚上聽著松濤在燈下看書臨帖,唯詩書相伴相慰。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詩詞和書法是最能抒發情性的靈物。呻吟舒嘯,葉韻倚聲,形可易于楮墨,涂抹揮灑,居然能伸懷抱、愜性情,解郁悶、散塊壘,甚可回腸蕩氣。這時,我突然愛上了書法,深信那紙上的黑白分明,絕不似世間之混沌淆亂;唯它,可以當作知己,撫慰寂寥,一傾心聲。
大興安嶺的八年,終身難忘。那時創作的”四壁云煙(指書法作品)圍似帳。蘸空階,點點凄涼雨”、“久熏芋火床頭黑,新潑云煙案上青”、“縱有雞聲誰耐舞?怕年年,詩卷饑難煮”、”家山依舊夢中青,傷心唯自哭,枕畔月如冰”等詩詞(見《海岳風華集》),真實記錄了我在林海雪原的生活。在那里,我與瓦盆溝的工人師傅結下了深厚的情誼。師傅教會我踩雪登山、劈柴造材和辨識獸跡,我也在零下四十多攝氏度的惡劣環境中砥礪了意志,學會了堅強和面對。“自強不息”四個大字正正貼在瓦盆溝我那間七平方米板屋的墻上,帶去的散帖和《初拓三希堂法帖》殘本伴隨我度過四季晨昏。在大興安嶺,我創作了一百二十六首凝聚心血的詩詞,歷練了筆墨,真正開始了文學和藝術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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