丙辰(1976年)的九州驚天動地。入秋,我回到北京。俟工作甫定,立刻開始逐一尋訪十年前時惠教益于我的文藝界諸位老前輩,聽過來人講述他們的”劫難傳奇”。每聞之,必心慟;每思之,必悒慮;愈信為文為藝之殊不易易,亦慶幸諸老百煉劫余之福也。
墨汁已取代磨墨,月硯也塵封年久,然四十年來,諸位老前輩的鈞誨棒喝,心篆肺銘,時時響于耳畔,未曾敢有一日之忘。由是,我勉竭心力,詩書并進,漸知書法之為法為道,亦知手從心妙,須不惑于耳學目論,積學儲寶,當不輟于月晨燈夕;亦知藝高須先德馨,君子以美善其身為道,須信“德成而上,藝成而下”為至理;亦知盡善難求,故須學宗多家,溯源廣流,苦自磨礪,方可望通變之奇;亦知徒練手技,終難成藝事,功夫學養皆不負人,若非博綜古今,思精心會,不能辨雅俗、識進退,亦不能足醞釀、得高明;亦知藝事傳承關系吾中華民族文化萬載之業,故從學不可忘師長,為師不可負弟子;亦知藝者欲脫俗身,須兼備聰明愚拙二能,聰明當殫竭于有志,愚拙則應對于無聊;亦知若避圈內相忌相輕之害,須謹慎自律,眼界之外更開胸界;亦知真積力久、出入規矩在先,活法從心、自我造化在后,如此隨法生機,不難辟出自家天地……
書寫乃余事,以書寫書法作品記錄和表現我的文學情感,亦是人生一樂。此前,雖然曾應邀于海外辦過個人詩書展,出版過三四小集,皆草草就之。歲月淹忽,如今人值花甲,回顧與前瞻,俱感慨良多。清代袁隨園有詩曰:“阿婆也似嬌嬌女,頭未梳成不許看。”我自五歲提筆始,習書至今已五十余年矣。雖然中有停續,但云斷山連,此情眷眷莫釋。待到入境愈深,反愈生畏怯,故始終以為“頭未梳成”,不敢貽笑大家。
方今書林才俊云興,后起競秀,感慨時運,惟伏栃勵志。遂檢十余年殘稿成集,愿聆方家論,庶無負師友厚期之切,亦示推波助瀾,雅附同氣之意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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